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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西海残花录,修整版】第四章

第一文学城 2025-09-16 03:07 出处:网络 作者:梦中梦789编辑:@ybx8
作者:梦中梦789 2025/08/18发表于:第一会所 是否首发:是 字数:20,548 字                 第四章
作者:梦中梦789
2025/08/18发表于:第一会所
是否首发:是
字数:20,548 字

                第四章

  西历1860年冬

  记得几个月前,有次去老卡特先生家取货时,亨利管家偷偷把我拉到一旁,
问我有没有办法把他的7岁女儿珍妮给带出去。我觉得这个事太容易暴露了,就没
答应。但随着和老卡特先生一家接触的增加,我对这家人的看法也在发生微妙的
变化。

  我对老卡特先生的忠诚没有任何动摇,但他的家人可能就不适合我继续移情
了,正如孟子所说:「君视臣为手足,臣视君为心腹;君视臣如犬马,臣视君如
国人;君视臣如草芥,臣视君为仇寇。」

  有一次,我看到7岁的小珍妮端着一盆脏水,小心翼翼挪向后院。老卡特家的
12岁小男主人爱德华斜靠在门框上,嘴里嚼着苹果核,眯眼盯着她那头微卷的黑
发,低声嘀咕:「半白的贱种,真碍眼。」

  珍妮低头不敢吭声,脚刚迈出,爱德华一把抢过水盆,泼在她身上,水渍混
着泥巴糊满她破裙子。他哈哈大笑:「跑啊,小耗子!」

  珍妮咬着唇往后退,爱德华捡起块石头扔过去,正砸在她膝盖上,血渗出来。
她捂着腿蹲下,眼泪啪嗒掉地上。亨利从柴房跑来,低声喊:「女儿,别哭!」
爱德华哼道:「管好你闺女,别脏了我的地!」转身扬长而去。

  爱德华这个半大的小崽子,看见我在旁边,也是一副没好气的样子,冲我吼
道:「红番,愣着干什么,快干活去。」

  入冬后,街头巷尾,手持步枪和猎刀的巡逻民兵越来越多,他们披着厚大衣,
眼神警惕地来回踱步。私人的白人镖师和护院也全副武装,骑着马,腰间别着手
枪,像是随时准备开战。

  我外出给客户送货时,几次被这些民兵拦下,要求打开箱子查验。他们翻弄
着茶叶袋子和咖啡麻袋,嘴里嘀咕着「防着北佬的奸细」之类的话,语气粗鲁,
眼神里满是怀疑。我懒得跟他们争,只好站在一旁等着,心里觉着这日子怎么越
过越乱了。

  店铺里也逃不开这股紧张劲儿。几乎每个进门买东西的人,不管是买茶叶的
富人太太,还是拿几美分换烟草的穷白人,都在嚷嚷着林肯当了大统领的事儿。

  他们围着我的柜台,七嘴八舌地说什么「州权」「自由」「防备北方人」,
说得唾沫横飞,像是要把这店当成议事厅,吵得我头疼。他们问我怎么看,我就
随口敷衍一句。

  我对美国朝政没半点兴趣,可如今这架势,想不知道都难。有人拍着柜台跟
我抱怨:「那林肯是个废奴的混账,北方佬要抢咱们的奴隶,毁了南方!」

  还有人压低声音,神秘兮兮地说:「听说南卡罗来纳要退出联邦了,咱们佐
治亚也得跟上,不然北佬打过来,谁都跑不了。」

  还有些人在店里讨论,说些「不要怕纽约的奸商。」「波士顿人胆小怯懦。」
「英国肯定会为了棉花支持我们的。」「法国也会的。」

  我低头算账,嘴里应几声「嗯」「是」,心里却只想着赶紧把货卖完,别惹
麻烦。

  这乱糟糟的传言让我头疼,可也得打起精神应付。毕竟,生意还得做下去。
玛丽和斯蒂芬妮忙着搬货打扫,倒是没工夫听这些闲话。玛丽照旧在后院库房分
茶叶和胡椒,手脚麻利得像个老仆,汗珠顺着浅棕色的额头滴下来,她连擦都不
擦,低头接着干。斯蒂芬妮跟在她后头,抱着一袋咖啡挪到前厅,瘦弱的身子抖
得厉害,金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,可她咬着牙没吭声。我瞧着她俩这模样,心
里暗想,这俩丫头虽不识字,可干活踏实,总比外头那些满嘴跑火车的民兵强。

  到了晚上店铺关门后,我坐在柜台后翻账簿,壁炉的火光映得屋里暖黄一片。
门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,夹杂着民兵的吆喝。我探头一看,几个白人武装
骑马经过,手里的步枪在火光下闪着寒光。他们嘴里喊着「查逃奴」「防北佬」,
声音粗得像要掀了屋顶。

  这些人天天如此,我皱了皱眉,锁好门,回头见斯蒂芬妮站在后院门口,手
里捏着抹布,蓝眼睛瞪得圆圆的,低声问:「主人,外头怎么了?」她语气里带
着点慌,像怕那喊声冲她来。

  我走过去,低声说:「别怕,是民兵在闹腾,跟咱们没关系。你干你的活。」
她咬了咬唇,点点头,可那眼神还是紧绷着,像不信这乱子真跟她无关。我拍拍
她肩膀,转身回柜台,心里却有点沉,这外头的乱劲儿,怕是连带着她都得提心
吊胆。

  斯蒂芬妮蹲在旁边,低头擦着柜台,偷瞄我一眼,低声说:「主人,外头那
些人……会不会来抓我?」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眼里闪着害怕。

  我看了她一眼,低声说:「不会,有我在,他们不敢进来。你老实干活,别
乱跑就行。」

  她点点头,眼泪汪汪地挂在睫毛上,低声回:「是,主人,我听您的。」可
那眼神,分明还是怕得要命,像外头的马蹄声随时会踩到她身上。

  这几天,店里的客人除了买货,还总带点消息进来。威廉那天来买一口袋烟
草,顺口说:「先生,你听说了吗?南卡罗来纳真要脱离联邦了。」

  我低头称烟草,嗯了几声,没接话。他见我不吭声,咧嘴笑说:「你这土著
红番倒淡定,可别怪我没提醒你,乱起来谁都跑不了。」说完,他拿着东西晃悠
着走了。

  欧文送货时也提了一嘴:「先生,外头民兵查得严,我昨儿送咖啡差点被扣,
说是查北佬的货。你这店也小心点。」

  我点点头,低声说:「多谢提醒,我自己会注意点的。」

  他瞅了眼后院的斯蒂芬妮,低声说:「她长得太白了,民兵瞧见准得起疑,
你可别让她出门。」我应了声,心里却暗骂这日子真是越来越麻烦。

  露西姐妹那天也来了,带着个白人朋友,买了几斤茶叶。她站在柜台前,冲
我笑说:「先生,你这生意不错,可外头乱了,林肯那废奴佬要毁咱们南方,你
得备着点。」

  露西瞧了眼后院,低声说:「玛丽和那金发丫头干活挺好,可乱起来,奴隶
最先遭殃,你可看紧了,现在那些白人老爷在街面上看见个奴隶就以为是逃奴。」

  我点点头,低声回:「我明白。」她朋友插嘴说:「听说北佬要打过来,咱
们得把这些黑鬼管严点。」露西笑笑,没接话,拿了茶叶就走。

  这乱糟糟的传言让我头大,可生活还得继续。我穿好呢子外套,顶着冷风去
朱莉那儿买土豆和面包,她站在菜摊后,浅棕色的皮肤在晨光下泛着微光,手上
还沾着泥土。她递给我一篮土豆和几块硬面包,我掏出硬币付账时,她突然压低
声音说:「先生,欧文跟我提过你一件事儿。你刚买下斯蒂芬妮那会儿,好像说
要把她放了,把那丫头吓坏了,杰克跟你说了好半天这儿的法律。」

  这话像一记闷棍砸在我头上,我手一顿,硬币差点掉地上。心跳得厉害,冷
汗顺着后背淌下来。我赶紧回过神,盯着朱莉,低声说:「别瞎传啊,那是一时
冲动,不懂规矩。我还想多活几天呢。」声音压得低,怕隔墙有耳。

  朱莉摆摆手,冲我笑笑,低声说:「放心,我不会传。大家也就是私下说说,
都觉得你可能是好人。」

  她顿了顿,眼里闪过一丝试探,「要是现在还有人求你这么干,你还愿意帮
吗?上帝子民人人平等,奴隶制这事儿,早晚得玩完,尤其亨利家的珍妮多可怜
啊,你要是能帮一下也好啊。」她语气轻,像在试探我,又像在自言自语。

  我愣了愣,没敢接茬,含糊地说:「这我可说不好,外头乱成这样,我只想
做生意。」

  我心里已经翻腾得厉害。朱莉这话听着像宗教里的说辞,可那股劲儿,分明
是在拉我下水。我可不想掺和这些,南方人对奴隶的事儿敏感得要命,私放奴隶
比偷东西还遭人恨,这儿靠黑奴种棉花出口英国赚钱,奴隶就是财产,谁敢动谁
就是跟整个南方作对。我当初买下斯蒂芬妮时,一时热血上头说了要放她,幸好
杰克拦着,讲了一堆法律规矩,才没酿成大祸。

  朱莉见我不吭声,点点头,低声说:「你不参与也没事,我们能理解,你毕
竟是外人。」

  她说完,拍拍裙子上的泥,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,像啥也没发生过。

  我提着篮子往回走,朱莉这话让我猛地想起最近乔伊、威廉、露西这些混血
朋友,总跑来店里跟我说些奇奇怪怪的话。

  乔伊前几天买茶叶时,嘀咕过「奴隶制不道德,早晚得废」;威廉送烟草时,
也提过「南方迟早得变天」;露西姐妹那次带白人朋友来,还半开玩笑地说「林
肯上台,奴隶们有盼头了」。

  我以前只当他们是闲聊,没往深处想,可现在串起来看,他们怕是早就私下
串联好了,就像白人最怕的那样,暗地里要干点啥。想想也是,南方这些白人天
天在上面压着他们抬不起头来,反过来说,可不得有机会就得想着给这些看不起
他们的白人们找点麻烦。

  回到店铺,我锁上门,端起热茶喝了一口,暖意顺着喉咙下去,可心里还是
堵得慌。我对美国这奴隶制的法律还是半懂不懂,可也知道在这儿同情奴隶是条
死路。南方人把奴隶当财产,私有制神圣不可侵犯,谁敢帮奴隶逃走,谁就是砸
他们的饭碗。杰克当初跟我讲得清楚,私放奴隶是大罪,轻则坐牢,重则吊死。
我一个外来的中国人,本就让这些白人看不顺眼,要是真掺和进朱莉他们的事儿,
怕是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。

  朱莉他们的事儿,我不敢掺和,民兵查得严,哪天被他们看出点啥,我这小
命怕是也得搭进去。睡下时,我搂着斯蒂芬妮,她身子凉凉的,低声说:「主人,
我听话,您别不要我……」

  我亲吻她,低声说:「不会,你老实干活就行。」她点点头,呼吸慢慢平稳
下来,可我盯着屋顶,脑子里全是朱莉那句「你毕竟是外人」,看来现在他们应
该已经在干点什么了。

  最近我去老卡特家取货时,看他家的孩子也确实有点不像话,亨利家的珍妮
跪在地上擦地板时,老卡特的小女儿,11岁的卡洛琳穿着新裙子走过,皱眉瞧着
她,低声说:「你这脏东西,擦得跟你的脸一样黑!」

  珍妮手一抖,水桶歪了点,溅了几滴在卡洛琳鞋上。卡洛琳尖叫:「你敢弄
我!」

  一把揪住珍妮头发,把她脸按在地板上,鞋尖踢在她腰上:「舔干净!」

  珍妮挣扎着喘气,卡洛琳冷笑:「半白的野种,还想学白人?」

  亨利的黑白混血女奴妻子洁琳端着茶盘进来,低声求:「小姐,别打她!」

  卡洛琳甩手给洁琳一耳光:「管好你自己,贱货!」拂袖而去,留下珍妮蜷
在地上抽泣。

  卡洛琳看见我在旁边看着,也是对我一脸不屑地说:「红番,别觉得我爸夸
你两句文明人,你就真跟我们一样了,你现在要是敢碰我一下,就应该被扔进海
里喂鲨鱼。」

  萨凡纳的冬天越发冷了,店铺外的街头却乱得像开了锅。民兵和私人武装的
脚步声没日没夜地响着,码头区的空气里除了咸腥味,还多了股火药味儿。我平
时跟朱莉、乔伊、威廉这些混血朋友走得近,他们的朋友和亲戚里,最近真有人
因为跟北方来的废奴主义者合伙帮奴隶逃走,被民兵抓起来枪毙了。

  听说有个混血汉子,前几天还跟乔伊一块儿送过烟草,结果昨天在码头和几
个北方来的人被民兵当场崩了,一个和朱莉认识的自由黑人被民兵怀疑,也被吊
起来绞死。朱莉那天送菜时,低声跟我提了句:「民兵说他藏了个逃奴。」她眼
底闪着害怕,可语气还是硬邦邦的,像在憋着气。

  可我总觉得未必是真有什么大不了的,只是民兵们高度紧张之下,必须得杀
几个意思意思,就像中国俗话说的「杀一儆百」一样。

  这乱劲儿连累得我这店里也不安生,连续好几波武装民兵闯进来,仔仔细细
搜了好几遍。他们端着洋枪,靴子踩得地板咚咚响,翻箱倒柜,连库房里的茶叶
麻袋和胡椒木箱都被捅了几刀,弄得满地都是碎末。

  第一次来的时候,领头的民兵是个满脸胡子的家伙,他瞅见斯蒂芬妮站在后
院,金发蓝眼,皮肤白如棉纱,端起枪指着她,吼道:「这哪来的白人娘们儿?
你拐来的吧!」

  我赶紧从柜台下掏出斯蒂芬妮的买卖合同,递过去,低声说:「她是我的奴
隶,正经买的,这是合同。」那民兵接过纸,眯着眼看了半天,又拽起斯蒂芬妮
的胳膊,瞧见她胳膊上那个「R」字烙印——逃跑者的标记,才骂骂咧咧地说:
「长这么白,原来是个黑鬼,跑过一回啊,怪不得。」他甩下合同,带着人走了。

  斯蒂芬妮被这一吓,脸色苍白的像宣纸,身子抖得站都站不稳,缩在后院角
落,低声呢喃:「主人,他们要杀我……」

  我走过去,低声说:「别怕,有合同在,他们不敢动你。」她点点头,眼泪
挂在睫毛上,可那蓝眼睛还是盯着门口,像怕民兵随时冲进来。那「R」字烙印,
以前是她耻辱的记号,如今倒成了保她命的证明。我心里暗想,这世道真是怪,
羞辱她的东西,反倒救了她一回。

  民兵来搜了几次后,我这店算是被盯上了。他们虽没抓到啥把柄,可总拿怀
疑的眼神扫我,嘴里嘀咕着「红番」「外人」「北方嫌疑」「加拿大的杂种」之
类的话。

  我对美国南方的奴隶制很陌生,对美国北方搞得废奴主义也一样很陌生。

  在我看来,长幼尊卑天经地义,下人干活,主人管着,不是挺正常吗?况且
那些黑奴一个个黑得吓人,五大三粗,眼神凶得像野兽,白人监工天天跟他们混
在一块儿,就不怕哪天被反咬一口?我瞧着都觉得瘆得慌,可南方人却把这当命
根子,动不得,碰不得。

  再说我在这儿能站住脚,全靠老卡特先生救我于危难。年初我为朝廷买军火,
跟张买办闹翻,他们把我扔在美国不管死活,幸亏老卡特先生收留我,在此落脚,
如今我生意做得顺,美人在怀,全是他的恩情。

  从中国人的规矩里来说,为人得知恩图报,他就像我的主公,我得忠心事主,
他既然赞成南方这奴隶制,我就算搞不清咋回事,表面上也得跟着点头,不能随
便唱反调。正所谓:食君之禄,忠君之事,理当如此。

  这天傍晚,斯蒂芬妮站在旁边,手里捏着抹布,低头偷瞄我一眼,低声问:
「主人,那些民兵……还会来吗?」她声音细得像蚊子叫,眼底满是害怕。

  我看了她一眼,低声说:「不好说,可有我在,他们抓不走你。干好活,别
乱跑。」她点点头,可那眼神还是紧绷着,像外头的马蹄声随时会冲进来。艾米
从前厅扫完地回来,小身影缩在门口,低声说:「先生,我扫完了。」我点点头,
她就抱着扫帚跑回仓库去了。

  晚上睡下时,斯蒂芬妮钻进我怀里,低声说:「主人,我听话,您别让我走……
」我搂着她,低声说:「不会,你这么美,我喜欢你,就想这么抱着你。」她点
点头,呼吸慢慢平稳下来。

  可我盯着屋顶,脑子里全是朱莉那句「你毕竟是外人」和民兵那凶巴巴的眼
神。我一个外人,夹在这乱糟糟的萨凡纳里,只想守着这店过日子,可这日子,
怕是越来越不好过了。

  萨凡纳的冬天进入12月初,冷风吹得更凶,随着去老卡特家次数增多,与珍
妮的接触也多了起来,我觉得她身材出奇地瘦,这么小却每天干那么多活,还总
受老卡特家几个孩子的欺负,心中有些不忍,只是不便表露。有一次在库房里我
发现她的身形大小,正好可以蜷缩在茶叶箱子里,便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,
只是得有合适的时机才行。

  11月以来我不光路上被人拦过,店里被人搜过,连去码头老卡特公司仓库取
货时,那些白人监工和护院都拿凶光扫我,像生怕我把奴隶藏起来带走。每次我
去取货监工们就围上来,端着枪,粗声粗气地喊:「打开箱子,查查!」

  我只好站在一旁,看着他们打开箱子,翻弄半天,查完没啥问题,他们才骂
骂咧咧地挥手,让公司马车装好货送来我店里。这么隔三差五地查来查去,民兵
和监工像是铁了心要从我这儿挖出点啥。可查到12月,一个月过去了,他们还是
啥也没查出来。

  我跟朱莉、欧文、露西这些混血朋友走得近是不假,可我跟他们解释得清楚:
欧文帮我送货,我不熟路,少不了靠他;朱莉的杂货店离得近,买菜方便;露西
的酒馆我偶尔去喝杯酒解乏。这些都是正经来往,我一个外来的梅蒂斯人,做生
意糊口而已,哪有心思掺和什么废奴的事?

  有次民兵又来店里搜,领头的是个络腮胡子的大汉,他翻完库房说:「这红
番看着可疑,可查了这么久没啥动静。」

  另一个叼着烟斗的老兵接话:「钓了他几次话,那废奴主义的玩意儿他都听
不懂,八成不是北佬探子。」

  络腮胡子瞪了我一眼,低声嘀咕:「算了,这家伙老实得跟头牛似的,别白
费功夫了。」说完,他们扛着枪走了,靴子踩得地板咚咚响。

  临走时那个老兵还跟我说了一顿:「北佬要断咱们棉花的财路,不让南方人
过好日子,你可不能跟他们一样啊。」

  时间一长,这些白人总算消停了点。他们查了我这么久,没抓到把柄,又见
我对废奴那套不感兴趣,渐渐觉得我就是个老实做生意的外地人,不像北方来的
探子。毕竟,我连林肯是谁都搞不清,更别提什么州权自由了。我只想守着这店,
把茶叶、咖啡卖出去,换点钱过日子,哪有胆子跟他们对着干?

  这天清晨,我去码头取货,老卡特公司的马车照旧送来几箱茶叶和几箱胡椒。
监工们还是拿眼瞪我,可没再翻箱子,只是挥挥手让我走,我心里却松了口气。
回到店铺,玛丽在后院分茶叶,斯蒂芬妮扫着地,艾米抱着扫帚跑前厅去了。我
站在柜台后,端着热茶暖手,外头的马蹄声稀疏了些,民兵的吆喝也不那么刺耳
了。

  老卡特家那几个小崽子,在我看来真是比我想的还过分,欺负亨利家的珍妮
那个小的也就算了。那天我去取货时看到洁琳提着水桶去井边,爱德华晃过来,
嘴里吹着口哨,盯着她浅棕色的皮肤,低声说:「你这半白娘们儿,挺俊啊。」

  洁琳低头快步走,他一把抓住她胳膊,把手伸进她裙子里面,然后还捏着她
脸笑:「怕啥,我哥哥们都玩腻了。」

  洁琳挣开,低声说:「少爷,别这样!」

  爱德华脸一沉,甩手一耳光:「贱货,敢顶嘴?」

  洁琳捂着脸退后,他又踹了一脚,踢在她腿上:「下次老实点!」转身吐了
口唾沫,扬长而去。亨利远远瞧见,握紧拳头却不敢上前。

  爱德华12岁,洁琳都20多岁了,虽然洁琳是下人,但也是他的长辈,这没大
没小的样子真是缺乏教养,不懂礼数,门风败坏,可见家教不好。

  在中国的士绅家庭,往往都会教育孩子,按照长幼尊卑的次序,遇到下人虽
位卑而比自己年长的,要尊重比自己年长的下人,对比自己年长的下人要尽量使
用敬语,被他们服务时要致谢,更不可伸手打骂和侮辱他们。我父亲当年也常如
此教导我,如此才不会有辱斯文,不乱了礼数。这异域的乱象,让我认为信上帝
并不能让洋人开化。

  傍晚关店后,斯蒂芬妮依旧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,我越来越觉得斯蒂芬妮
这丫头的平安,已经成了我每天唯一在乎和需要反复确认才能放心的事。

  萨凡纳乱象愈发明显,空气里弥漫着不安。我白天忙着店铺生意,晚上关门
后却不免有些心慌。这几天,我翻出了带来的《三国演义》,借着壁炉的火光翻
看,想从这些故国的书里找点安慰。看着外头的乱劲儿,我忍不住把林肯比作董
卓,一个谋朝篡位的奸恶之徒,南方各州就像十八路诸侯,要起兵讨伐他。这念
头虽然我自己也觉得有点牵强,可多少让我心里有个谱,现在美国这样子,跟书
里写的也没啥两样。

  这天傍晚,店铺刚要关门,老卡特先生领着亚瑟·霍克船长走了进来。老卡特
先生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老人模样,穿着一件厚呢大衣,手里抓着帽子。霍克船长
提着一个长木箱子,身着正式的英国海事制服,肩章闪着暗光,腰板挺得笔直,
像个老派军人。

  老卡特先生把箱子递给我,低声说:「打开看看。」

  我接过箱子,掀开盖子,里面躺着一把线膛步枪,我拿起来仔细检查,枪机
侧板上刻着:VR:维多利亚,和一个王冠图案,箱子里附带的子弹是米涅式圆柱
子弹。

  我放下枪,点评说:「做工精良,性能应该不错。线膛,前装,火帽点火,
米涅式子弹,但不像美国货,从枪标看应该是英国的。」

  老卡特先生会意的一笑,伸手抓了抓头发,突然眼神一闪,像在暗示我啥,
说道说:「你这梅蒂斯人还算有点见识,这枪确实不是美国产。我记得你跟英国
人干过,果然猜到了这是英国货。我托这位亚瑟·霍克船长从英国带来的,他是经
验老道的商船船长,对大西洋航线熟得很,以后你们好一起合伙,做更大的生意。」

  亚瑟·霍克船长,微微鞠躬,接过话头,用标准的英伦腔说:「这是英国产的
恩菲尔德1853式步枪,当今世上最先进的武器,科技与艺术的完美结合。」他语
气里带着点自豪,手指轻抚枪身,像在展示一件宝贝。

  我心里一下子跟明镜似的。这把枪和老卡特先生说的「更大生意」绝对脱不
了干系。他刚才那眼神,分明是提醒我,他对这霍克船长还没透露我的底细,我
得继续装成梅蒂斯人跟他打交道,别露馅。于是,我起身前倾,跟他握了握手,
先用法语说了句祈祷词:「以圣父、圣灵、圣子之名。」然后接一句英语:「我
对你的到来十分欢迎,愿我们合作愉快。」

  老卡特先生抓着帽子,笑眯眯地插了一句:「我记得你这梅蒂斯人好像跑过
远东的航线,路上怎么走的?」

  我略一思索,决定把从中国来时的路线反着说一遍,但避开中国这茬:「去
远东我走过的路线,是从这儿坐船到德克萨克,陆路到太平洋沿岸,横渡太平洋
就能到日本。」

  老卡特先生点点头,对霍克船长说:「你看,现在有这阅历的人可不好找啊。」

  他又转头对我说:「过两天我们全家都要出门去办点事,临走有事要对你交
代。」我应了声「好」,心里却有点打鼓。这时候出门,怕是跟外头的乱象有关。

  霍克船长揉了揉眉心说:「我刚从英国来,旅途劳累,想先借你屋里歇几天。」

  我点点头,领他到后院卧室休息,低声对玛丽说:「好好照看他,别怠慢。」

  玛丽应了声「是,先生」,转身去烧水泡茶。

  斯蒂芬妮一见白人就怕得要命,我让她跟艾米一块儿去库房待着,别出来。
她低声回了个「是,主人」,拉着艾米的小手跑了。

  霍克船长走进我卧室,瞧见桌上摆的乌木筷子、象棋、青花瓷花瓶和盖碗茶
杯,眼神一亮,拿起来翻看,他问起,我都推说是朋友送的,我也不懂。

  霍克船长也不细问,只说:「你这朋友跟中国真有缘分啊。」他语气轻松,
像在闲聊,说完躺下小睡起来。

  安置好霍克船长,老卡特先生在柜台前的桌椅前坐下,我按他的喜好给他倒
满了一杯红茶加柠檬汁。

  老卡特先生端起来喝了一口对我说:「莫林,我早就认为你正直又忠诚。这
么长时间以来,外头查了你多少回,也没发现你跟北方的人有啥瓜葛,可见你是
真能信任,城里民兵和庄园警卫那儿我都打了招呼,不会再隔三差五折腾你了。
码头总管马里诺最近也很忙,你可以抽空去帮帮他,以后这些事可能也得你多经
手了。」

  我严肃回应道:「谢先生信任,我一定办好。」心里却松了口气。以后我省
了路上被拦的麻烦,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。

  老卡特先生说:「那该死的林肯,真是要毁了美国!这魔头一上台,南方就
没活路了,十恶不赦的混账!,对了,这几天天我们全家都要陆续出门,多去南
方各地走走,联络一下各地士绅,看看大家能不能商讨出一个,对付林肯这个狗
贼和北方佬的办法来,可能都得圣诞节后才能回来。」

  有了上次的经验,这次我赶紧附和道:「是啊,先生,林肯这人太坏,南方
不能让他毁掉了。」这话我早练熟了,老卡特先生听我这么说,哼了一声,算是
满意,端起酒杯灌了一口,又骂了几句才消停。

  次日我去卡特庄园取货时,从乔伊那得知,欧文已经几天前先行一步去了亚
特兰大,好像是去和佐治亚州的官员们商量些事,查尔斯这两天也被老爹安排去
南卡罗莱纳参加士绅集会,詹姆斯过几天要去奥古斯塔参加一个庄园主的婚礼。

  我在去卡特庄园对账时注意到,有军校经历的霍华德可能是卡特家5兄弟里最
忙的,他带着几个白人朋友,正商量着要到附近的县里和乡下做鼓动宣传,自己
募集一些乡下白人为民兵,预计等到佐治亚也宣布独立后正式开始集结,言语之
间已经自比斯巴达国王李奥尼达,打算率领300迪克西勇士,就能抵挡北方来的百
万杨基佬组成的大军。

  看到他家这忙乎样,我也不禁想起我家几个兄弟,嫡出的兄长考上科举后,
去给山东文大人做幕僚,希望以后从这个门路出人头地,二哥在天津开了家茶楼,
我去天津办事时曾在他那落脚,三哥带着父母住在上海,他在江海官道谋了个小
差事,两个姐妹都嫁给直隶的士绅,我们家虽然是直隶人,但兄弟几个商量了一
下都觉得捻匪闹起来后,直隶老家随时可能打起来,现在可能上海最安全吧,一
致同意把父母搬过去养老。

  我看到洁琳在灶前忙活,卡洛琳端着空盘走进去,冷笑:「你这半白婊子,
干活跟乌龟似的!」

  爱德华跟在后面,抓起块土豆皮扔她脸上:「快点,别偷懒!」

  洁琳低头擦脸,爱德华凑近,低声说:「裙子掀起来让我看看,你晚上是用
什么部位伺候我哥的,黑鬼。」

  卡洛琳咯咯笑:「哥哥,她脸红了!」

  洁琳往后退,手被灶台烫了一下,爱德华一脚踢翻水壶,热水泼她脚上:
「装啥正经!」

  洁琳咬牙忍痛,跪在地上说:「小主子别这样了,女奴我知道错了。」兄妹
俩又围着她踢踢打打的好一会儿,才笑着离开。

  爱德华在门口斜眼瞧我,一脸不屑的样子:「文明红番,管好你自己!只不
过跟英国佬干了两天,别以为自己就能高攀了。」

  我对这两个小东西真是愈发的看不惯,可他们是我主君家的小主人,我也没
法说,只能叹口气,快步走开。

  离开老卡特先生家,我回到店里,推开门,霍克船长正坐在我床头,手里拿
着那本《三国演义》,翻着封面和前几页,眉头微皱,像在琢磨上面的字。

  我心里一紧,大叫不好。这英国来的洋人莫非真认得汉字?别的物件还能推
说朋友送的,可这书要是被他看出端倪,我这梅蒂斯人的伪装怕是彻底藏不住了。
只能走一步看一步,主动权在他手里,我得见机行事。

  霍克听见动静,抬头见我进来,放下书,笑说:「这书瞧着挺有意思,封面
上的字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娘教我的那些汉字故事。她常讲关羽的事,我认得他的
名字,可惜别的就记不清了。」他顿了顿,指着书问:「今晚我能在这儿住吗?
跑了一天,腿脚酸得慌。」

  我愣了下,只好点点头,低声说:「行,您歇着吧。」心里却打鼓,这家伙
留下来,怕是得问东问西。

  他靠在椅子上,瞅了我一眼,低声问:「你不是加拿大的土著吧?梅蒂斯人
可不会看这种书。」

  这话像根针扎过来,我脑子转得飞快,寻思着与其让他追问,不如主动摊牌,
省得他疑心更重。于是,我深吸口气,低声说:「先生真是见多识广。我不是梅
蒂斯人,是中国来的,原先为朝廷采购军火,因为些缘故,就滞留在这儿。幸得
老卡特先生关照,帮他们做点事。因为怕惹麻烦,平时就装成梅蒂斯人。」

  霍克听完,眼神一亮,哈哈一笑,放下书说:「我也不是啥见多识广,就是
运气好。我妈是暹罗华人,我爸是英国东印度公司的职员。小时候我随妈生活,
她教我认些汉字,还讲过关羽那些打仗的故事。后来全家搬回英国,我在那上学
干活,所以瞧着这书有点眼熟。」

  他拍了拍《三国演义》,笑说:「我娘讲的故事里,关羽最让我记得住。没
想到在这儿瞧见。」

  这话一出,我心里那块石头落了地,反倒觉得跟这洋人近乎了点。他居然有
个暹罗华人母亲,还认得汉字,这缘分真是撞上了。我低声说:「没想到您还有
这渊源。」

  他摆摆手,苦笑说:「渊源不假,可也不好过。在英国,我这混血身份没少
被人嘲笑,『黄皮杂种』啥的都听过。你在这儿两面生活,怕也不容易吧?」

  我点点头,低声说:「是不容易。南方人瞧我这张脸就怀疑,民兵查了我多
少回,我只能低头做生意,不敢多说啥。」

  他靠在椅背上,叹了口气:「我懂。英国那边也差不多,瞧不起混血的不少。
我跑船这么多年,靠的是硬扛下来的经验,不然早被人挤兑走了。」

  这下子,我俩像是找到点共同语言。霍克体谅我两面生活的难处,我也不用
再绷着那层梅蒂斯人的伪装。

  霍克靠在椅子上说:「你这地方虽小,可挺暖和。比船舱强多了。」我笑笑,
没接话。

  睡下时,还是霍克睡在小床,我躺在大床上,斯蒂芬妮和艾米,玛丽挤在一
起,斯蒂芬妮低声说:「主人,那人走了吗?」

  我低声说:「没走,在歇着。你别怕,他不坏。」她点点头,呼吸平稳下来。

  第二天清晨,霍克船长起了个大早,穿好那件海事制服,精神头还挺足。他
在店里转了一圈,挑了不少东西:茶叶,咖啡,蔗糖,装满了一大木箱子。他拍
拍箱子,笑说:「这些带船上用,路上喝口热茶舒服。」我点点头,帮他把箱子
抬起来,他说:「你跟我一块儿抬着,路上还能聊聊。」我应了声好,扛起箱子
跟他出了门。

  走到半路果然又撞上一队民兵巡逻。他们背着步枪,瞧见霍克是个生脸,拦
下来说:「打开箱子,查查!」霍克皱了皱眉,可也没多说,示意我放下箱子。
民兵翻开一看,茶叶、咖啡、蔗糖堆得满满的,没啥可疑东西。

  领头的啐了口唾沫,低声嘀咕:「英国佬,买这么多干啥?」

  霍克用标准的英伦腔回:「船上用,水手们跑大西洋没点热茶可不行。」

  民兵没再吭声,挥挥手放行了。

  到了码头,霍克指着一艘停靠的中型货船说:「这就是我的船,青瓷号,我
妈就很喜欢一个浅绿色的青瓷花瓶,注册吨位300吨,从利物浦便宜买的旧船,但
橡木船壳还挺结实的,船底包铜,螺旋桨驱动,蒸汽和风帆两用,横渡一次大西
洋需要约1个月,一般不超过20天,每一年需要进一次干船坞清理船底,除了9月
萨凡纳海域飓风频繁需要避开,其他月份都可以航行。」

  我看到这艘船身漆着深绿色,桅杆高耸,烟囱冒着淡淡的白气,船员们在甲
板上忙着搬运买来的各种食品。

  霍克领我上了船,走进船长室,里面摆着张木桌和几把椅子,墙上挂着张大
西洋航线图。他招呼我坐下,倒了两杯茶说:「咱俩聊聊。」

  他端起茶杯,和我聊起了时局,我寻思也对,跑船的果然得关心这些,不然
哪知道哪儿有得赚,哪儿得躲。他说起前段时间英法联军打进北京,抢了不少东
西,语气咬牙切齿:「那些洋鬼子,真他妈不是东西,抢来的宝贝还拿到伦敦拍
卖。」

  我听了这话,心里一震,跟他一样恨得牙痒痒,低声说:「是啊,洋人没一
个好东西。」他瞅了我一眼,点点头,像找到个知音。

  聊到美国这局面,他可不像我这么漠不关心。他按英国人的思路分析:「这
内战对英国有利。南方赢了,棉花进口就稳了,还能削弱美国这块新大陆的势力。
英国不少人跑来支持南方,我跟其他海员一样,爱冒险,危险的地方才体现价值。」

  他喝了口茶继续说:「再说,这儿乱起来,枪械、物资都能卖个好价。」我
点点头,没接话,心里却暗想,他这冒险劲儿跟我这守店铺的心思还真不一样。

  说到奴隶制,我俩倒是意见一致。他皱着眉说:「黑人看着就危险,五大三
粗,眼神跟野兽似的,不好相处,还是得离远点。」

  我附和道:「可不是,我瞧着也瘆得慌。」

  他笑笑,接着说:「肤色浅的混血就好多了,像威廉他们,干活麻利,还能
聊几句。」

  我点点头,想起斯蒂芬妮那白得晃眼的脸,低声说:「我店里那丫头,长得
白,可也是奴隶,胆子小得跟奶猫似的。」

  说到这儿,霍克船长像是想起啥,说:「前几天在老卡特家,我瞧见他们那
黑白混血管家亨利,有个7岁的女儿,白白净净,挺好看的,叫珍妮。亨利说最近
詹姆斯扬言要把这丫头卖了,他和他那混血妻子,就是洁琳,也是老卡特家的女
奴,都不忍心,求我把珍妮带出去。」

  他顿了顿,「那小丫头挺可爱,我寻思带回英国给我妻子做个小女仆也不错,
就答应了。」

  我听了这话,心里一动,低声问:「你真要带她走?」

  他点点头,低声说:「我不想掺和南方这些破事,只答应亨利,他自己有办
法把珍妮送到我船上,我就按自由人雇佣她,带回英国收养。英国不兴奴隶制,
她在那儿能过上人日子。」

  他瞅了我一眼,笑说:「你别多想,我可没那废奴的胆子,就是看那丫头可
怜,而且模样也好,我妻子肯定会喜欢。」

  我点点头,没多说,心里却暗想,这霍克船长看着硬邦邦的,倒也有点心软。
他跟亨利的交易听着简单,可这乱世里,要把个小丫头弄出南方,怕也没那么容
易。

  我低声说:「那丫头命好,碰上您。」他摆摆手,笑说:「命好不好看她爹
的本事,我就是顺手帮个忙。」

  他起身说:「我得去招呼船员,你先回吧。有空再来聊。」

  我回去的路上,脑子里想着霍克的话,想到我刚来的时候,亨利管家就跟我
提过这个事,他一直都待我不薄,还他个人情未尝不可,而且我也看不惯老卡特
家那两个半大孩子,我肯定是帮不了洁琳,但帮一下珍妮,还真有可能做到,只
是我不能把自己搭进去。

  下午,我去老卡特家取一批胡椒和茶叶,我走到楼下,低头翻着账本,楼上
传来爱德华和卡洛琳的笑闹声。抬头一看,爱德华倚在栏杆上,手里晃着个墨水
瓶,卡洛琳站在他旁边,捂嘴偷笑。爱德华斜眼瞅我,低声嘀咕:「嘿,红番,
接得住吗?」

  我还没反应过来,他手一松,墨水瓶直直砸下来,正摔在我胸前,黑墨水溅
满白衬衫,顺着裤子淌到靴子上,像泼了盆脏水。

  兄妹俩爆发出一阵大笑,爱德华拍着栏杆喊:「瞧这红番,跟个泥猴似的!」
卡洛琳咯咯笑:「文明人?这墨水配你正好!」我低头看着衣服,墨渍黑得刺眼,
心里一股火蹿上来,可又不好发作,只能硬挤出个笑脸抬头看他们。

  爱德华咧嘴说:「别瞪眼啊,你不就我爹手下一个跑腿的,脏点怕啥?」卡
洛琳接话:「就是,红番配黑墨,跟你卖的茶叶一个颜色!」两人笑得前仰后合,
像看戏似的指着我。

  这时,老卡特夫人从房间出来,皱眉瞧了眼楼下的我,又转头瞪着爱德华和
卡洛琳:「你们俩又胡闹什么?」她快步下楼,语气里带点责备:「这是干什么?
弄脏了人家衣服!」

  她走到我面前,低声说:「这俩孩子不懂事,就是淘气了点,没别的恶意。
你别往心里去,我回头让他们跟你道歉。」说完她递给我一块手帕,示意我擦擦。

  我接过手帕,低声说:「没事,夫人,小孩子玩闹,我不计较。」心里却冷
笑,这「淘气」可真会挑人。爱德华在楼上哼了声:「道歉?才不,他一红番有
啥资格!」卡洛琳咯咯笑:「对啊,妈妈你干嘛护着他!」

  老卡特夫人回头呵斥:「闭嘴,下去写功课!」兄妹俩不情不愿地走了,临
走还冲我做了个鬼脸。夫人转头对我叹气:「他们还小,不懂分寸。你是老爷看
重的,别跟他们一般见识。」

  我点点头,擦了擦墨渍,低声说:「夫人言重了,我明白。」转身离开时,
心里却盘算,这俩小崽子仗着爹的势,连我都踩一脚,真没半点教养。

  我正在马修处核对账目时,看到了老卡特先生经过,和他打个招呼,他微笑
的挥挥手,示意我继续手里的工作。听到门外老卡特先生正在招呼他的夫人,和
两个未成年孩子,说要明天带他们去里士满见见世面,让赶紧做好准备。

  老卡特先生又把白人监工都叫来,安排好走后的各种事项,一直到明年1月初,
他们一家子全都出门在外,但也不可耽误了庄园经营,要让黑奴把剩下的棉花都
打包好,清理好棉花地,继续种植小麦,蔬菜,放牧牲畜,修理好农具和附近引
水沟渠等,绝不能让那些黑色牲口闲着。监工们纷纷表示,绝对会让黑奴们都忙
起来,不会因为现在是农闲而放松的。

  过了几天,乔伊来店里买了点烟草,顺便跟我闲聊。他靠在柜台上,低声说:
「亨利家那丫头片子的事儿,我们都想帮忙,可白人监工都看得紧,试了好几次
都没成。你有没有啥头绪?」他眼神里带着点期待,可我一听这话,心里就打鼓。
我对帮奴隶逃走的事儿向来躲得远远的,这次也不例外,可又不好直说,只能打
哈哈:「这我哪有啥办法,外头乱成这样,我忙着生意都顾不过来。」乔伊听我
这敷衍的语气,皱了皱眉,没再追问。

  后来我去朱莉那儿买菜,她一边递给我土豆,一边低声说:「珍妮那事儿我
们都上心,可成功率只有十之一二,白人盯得死死的。」

  她瞅了我一眼,试探着说:「你要是愿意帮忙,我们全力配合。」

  我接过土豆,含糊地应了声:「再说吧,我得想想。」她点点头,没强求,
可那眼神分明有点失望。

  回店后,我坐在柜台后,端着热茶,认真琢磨起来。我对废奴这些破事儿压
根没兴趣,林肯也好,南方也好,跟我没半点干系。可这回不一样,霍克船长提
过要帮珍妮,我帮他只是出于江湖义气,那还真是值得一试。而且我也讨厌老卡
特家的卡洛琳和爱德华,这两个没教养的半大孩子,让他们少一个能欺负的人也
好。

  再说一个7岁的小丫头,能卖几个钱?对老卡特先生来说,损失几乎可以忽略
不计,这年头孩子随随便便就死了,太正常不过。我要是帮这忙,对老卡特有点
不忠,可实际损害不大,良心上也过得去。

  关键是成功率,我得先能自保,然后才能帮人,正如古代兵法上讲的,孙子
曰:「先为不可胜,以待敌之可胜。不可胜在己,可胜在敌。……胜可知,而不
可为。」

  以我在洋行这些年的工作经验,难免要和朝廷官僚,各国奸商打交道,我虽
无大才,多少也会那么一点。之前我一直避着这些事儿,反倒让白人对我挺信任,
民兵查了多少回都没抓到把柄,老卡特先生现在也把我当自己人。要是我有意识
地反过来利用这信任,兴许能把这事儿干成。风险可控,回报也不小:跟霍克船
长拉近关系,以后八成得我俩在一起合作,还了亨利的人情,还不至于得罪老卡
特这位恩公。

  想通了这个关系,第二天我去朱莉那儿买菜时趁着没人,低声对她说:「我
同意参加,但只救珍妮一个,别的跟我无关。你让乔伊和威廉准备个茶叶箱子,
能装下珍妮那丫头的那种,放在老卡特庄园的库房里备用。行动时间我临时决定。」

  朱莉听了这话,眼里闪过一丝惊喜,低声说:「好,我这就安排。你定时间,
我们配合。」她想了想,又说:「你放心,我们不会连累你。」我点点头,提着
菜篮子走了,心里却暗想,这步棋走得稳不稳,还得看运气。

  回到店里,斯蒂芬妮探出头,低声问:「主人,您今儿怎么老皱眉?」我低
声说:「没啥,生意上的事。你干活吧。」她点点头,缩了回去。我喝着热茶,
心里想着,谋事在人,成事在天,这事成不成,还真就是三分靠人为,七分靠运
气。

  此后的十几天,我一切照旧,像个没事人似的忙活生意。每天清晨,我去码
头帮马里诺安排卸货,然后开店经营我的一摊生意,下午再去老卡特庄园,跟马
修核对账目,去库房检查备货。除了正常忙着茶叶,咖啡,胡椒等货物的进出,
正事干完我也假装闲逛,暗自观察卡特庄园的戒备情况。

  老卡特庄园里的住宅是栋两层青砖楼,他们管这叫希腊式豪宅,我是不懂这
个。二楼住着他一家,一楼是办公室,各种功能性房间,如厨房等,旁边连着个
大型仓库。马修会计和五个白人职员在一楼忙活,每人腰间都别着手枪,眼神警
惕得像随时要拔枪。

  后院有个奴隶宿舍,是一大间简陋的木屋,住着十几个人,亨利管家和他的
混血妻子,外加八个黑奴杂役,厨子等,我来萨凡纳的第一晚也是住在这。穷白
人监工4人,但他们主要是监视田里的黑奴,不足为虑。庄园警卫有4个,3个白人
配着马刀和猎枪骑马在周围巡逻,加上乔伊这个1个黑白混血的老卡特私生子,晚
上门口至少留一个守着,轮流换班。我每次路过,都低头走自己的路,不敢多看,
可心里默默记下这些细节。

  这阵势看着严,可老卡特这次把老婆孩子都带去搞南方士绅的串联了,家里
只剩亨利两口子和几个职员警卫,确实是个难得的时间窗口。

  自从我答应参加,朱莉、乔伊、威廉他们就跟催命似的,总跑来店里催我:
「快干吧,老卡特万一提前回来咋办?」

  乔伊那天来送货时,压低声音说:「机会不等人啊!」

  朱莉送菜时也嘀咕:「这时候不动手,怕是没下回了。」

  我每次都心平气和地端着茶杯,招呼他们坐下说:「先喝杯茶。」

  他们急得像猫挠墙,可我还是那句:「错过了就错过了,本来我答应帮忙就
够冒险了,又不是非干不可。」

  我这态度让他们有点急,可也没辙,他们知道我不是非帮不可,但现在能干
成这个事的好像也只有我了。说实话,我心里也打鼓,这事儿虽小,可一旦失手,
老卡特先生那边不好交代,我可不想拿命赌。我帮珍妮,是还亨利人情,顺便跟
霍克拉近关系,可真要砸了,我这小日子怕是得翻船。所以我宁可多等几天,找
个万无一失的机会,也不愿贸然动手。

  于是我心里进一步盘算着,老卡特家这戒备虽严,可人手分散,晚上守卫少,
要动手,得挑个晚上人静的时候,但又不能太晚,深夜行动不合常理,更会惹人
怀疑,我听街上巡逻的民兵互相嘀咕过,说深夜黑奴可以借着夜色的掩护逃跑。
所以最好时间就是天刚黑,视线有些不清,但还没全黑,不至于让巡逻民兵一看
到我就怀疑上。茶叶箱子乔伊他们应该备好了,就等我拍板。可这时机,我还得
再等等。

  萨凡纳是港口城市,茶叶箱子得常年用帆布盖着防潮,如果把一个箱子用帆
布包好,再用另一块帆布把马车上的所有货物盖住,就会造成多出来那个箱子,
只是卷起来的多余帆布的视觉错觉,但胜算的关键就在于,门口的警卫在马车经
过卡特家庄园门口前后的那1分钟里,不会注意到马车上多了这一个箱子,只要这
一关顺利过了,别的风险都是可控的。

  12月24日,圣诞节前一天,萨凡纳的冬天冷得刺骨,可街上却多了几分节日
的气息,到处挂起了松枝和彩条,富人区方向飘来烤火鸡的香味,白人里盯着我
的那些早就懈怠了,忙着收拾过节。朱莉、乔伊他们见我这么久没动静,估计觉
得我怕了,不再来催。

  早上我照旧去朱莉的店里给玛丽、斯蒂芬妮和艾米买点小礼物:一双小皮鞋、
一个布娃娃、一条深色围裙。付账时,我低声对朱莉说:「告诉霍克船长,茶叶
今天会到,让他明天来取,对了还有告诉乔伊,选一辆好马车,要是马车出问题
就全毁了。」

  她愣了下,点点头,眼里闪过一丝疑惑,没多问。

  下午我看时间不早了,去老卡特家取货,故意在跟马修对账时错几个数,让
账目有点小问题,但只要改几个数就能解决,惹得马修急着下班有些焦躁,不满
的小声说着:「你这红番咋回事,快点!今晚我还有事!」

  这时马修的女儿,马修叫她:小安妮。也来找马修回家,小安妮看起来18,
9岁,活泼可爱,但对我态度冷漠又嫌弃,和其他的白人姑娘差不多。

  我装傻赔笑,拖到天色渐暗。马修他们走后,院子里飘着附近白人家里哼唱
圣诞歌的调子,我去库房看看,乔伊和亨利已经把那个箱子用稻草做了标记的,
装着珍妮这个小丫头的箱子,混在真正的货物里装进了马车上。

  亨利和我一起走到阴影下对我说:「我们夫妻已经给丫头喂了洋甘菊,她已
经睡着了,这还有点,你拿去下次用。」

  我嫌老卡特家的家奴干活慢,上去骂了几句。然后又去闲逛,这样真被发现
了,我也可以推说不知情,没在现场。

  跟亨利的混血妻子聊几句,这女人肤色浅得我刚来时,差点让我误认是中国
女人,她低声对我说:「我跟了亨利,可主人还是总强奸我,亨利不敢吭声。奴
隶结婚,主人从来不认。詹姆斯走前嚷嚷我老惦记孩子不好好干活,要把珍妮卖
了,让我收收心。」她眼底满是无奈。

  天刚刚黑后,乔伊帮我把货装上马车,用块帆布盖好,他负责驾车。我低声
对乔伊说:「稳点,和往常一样就好。」

  乔伊点点头,额头冒汗。走到老卡特家门口,门口的白人警卫,是个附近乡
下自耕农出身的穷白人老大爷,他有着一头半白的短发,带着一个旧哈迪帽,正
在那裹着大衣,手里拿着猎枪,嘴里叼着烟。我掏出一瓶朗姆酒塞过去,低声说:
「节日快乐,喝点暖暖身子。」

  他咧嘴一笑,接过酒说:「你这红番还挺会做人,圣诞快乐!」我笑笑,趁
他低头看酒瓶,示意乔伊尽快赶着马车过去。

  我擦擦额头的冷汗,这是最难的一步,没有之一,目前还算顺利。我盯着那
老头的猎枪,心跳得像擂鼓。他要是掀开帆布,珍妮一露头,我这攒下的信用就
全毁了,民兵拖我去码头吊死都算轻的。

  亨利两口子偷偷跟到老卡特家门口,亨利妻子眼泪汪汪,没有说话,亨利站
在她身后也没敢多说,停在白人警卫前面。

  回去路上,乔伊绕了点远路,避开民兵巡逻的主街,一路上哼着当地民谣,
声音有点抖。

  半路上,一队民兵迎面走来,领头的醉醺醺地喊:「站住,干啥的?」

  我赶紧跳下车,赔笑说:「送货回店,节日忙。」乔伊停下车,帆布下的箱
子微微颤了下。

  我看了看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去,走过去对民兵说道:「老卡特庄园的会计今
天有点身体不舒服,对账稍微多花了点功夫,你看我这不也是赶紧的趁着天没黑
往回走。」

  民兵听了觉得也算合理,围着马车看了看,因为现在能见度降低,他并没有
怀疑那一大捆卷起来的帆布,而是用枪托随机砸了几个箱子,让打开其中一个看
看,发现果然是胡椒。枪托砸在茶叶箱上时,我手心全是汗,生怕珍妮哼一声,
或者洋甘菊不够,她醒过来喊出声,那我连跑的机会都没了

  这个民兵围着马车转了一圈觉得无异常,对我说到:「红番,走吧,别在这
晃,这把先算了,记着以后天黑了宵禁,你这样的禁止出门。」我松了口气,爬
上车,乔伊低声说:「差点完了。」我没吭声。

  就这样,珍妮被我安置在店里的库房。玛丽和斯蒂芬妮瞧见这小丫头,白白
净净挺可爱,都有些好奇,围着她问东问西。我不好说实话,随口编了个理由:
「别人买的奴隶,在我这儿放一天。」

  玛丽点点头,艾米给她拿来点吃的说「我弟弟也这么小……」斯蒂芬妮低声
说:「她长得真好看。」我拍拍她肩膀,低声说:「别多想,干活吧。」

  第二天圣诞节,街上飘着教堂的钟声,码头方向传来白人聚会喝酒的笑闹,
街角白人小孩唱着圣诞歌。霍克船长早早就来了,在店里小睡了一觉,等到下午,
我让珍妮躺在茶叶箱子里,把剩下的洋甘菊也喂给她,低声叮嘱:「别出声,忍
一忍。」她在箱子里点点头,我盖了块棉布,棉布上铺满了稻草,上面摆了几个
瓷器的茶杯和盘子,铺上一层茶叶袋子,又准备了一小袋好咖啡在我口袋里装着。

  从我店里到霍克船长的船上这段路,我想好了,必须得在白天走,这正好是
利用了民兵们都认为,黑奴只会在晚上逃走的经验,我故意选择在白天,因为不
合常理,所以才不会被怀疑,再加上以装满瓷器的理由,来解释箱子的重量,下
午的时候这些民兵往往会因为疲劳,而降低注意力。

  我用双轮手推车装上里面有珍妮的箱子,和霍克船长一起往码头走去,街上
行人稀少巡逻的民兵靠在墙边打瞌睡,枪斜靠在肩上。到了码头,红脸大鼻子的
民兵头儿拦下我们,揉着眼说:「打开看看,别藏啥。」我掀开箱子,茶叶袋子
露出来,他拿枪托戳了两下,看到了下面的瓷杯。

  他眯着眼问我:「这箱子咋这么沉?」

  我心跳加速,忙把咖啡塞过去,笑说:「这里有套瓷器茶具,是这位英国船
长买的,说是他原来船上原来的那套茶具,风浪大给震碎了,这才又买了一套。」

  我悄悄伸手碰了一个霍克,霍克会意,他站直身子,用标准的英伦腔插话,
带着一丝自豪说:「我是专门从英国来支持南方的正义事业的,这次来就是为了,
和老卡特先生洽谈从英国运武器过来。」

  说着,霍克船长打开他手里提着的箱子,里面正是他带来的那把恩菲尔德18
53步枪,这成功转移了民兵的注意力,看样他觉得既然是英国友人,那自然不必
怀疑。

  民兵头儿愣了下,接过咖啡闻了闻,咧嘴一笑:「英国佬够意思,难怪跑这
么远来。」他挥挥手说:「走吧,别挡路。」

  回程路上,我路过朱莉的百货店,买了一大块牛肉和几条腌鱼,寻思着在这
儿没法过年,也跟洋人凑个热闹。我低声对她说:「茶叶送到了。」

  她愣了下,眼里闪着复杂的光,低声说:「你真干成了?」

  她多送了我一块咸牛肉,拉我进去喝一杯,好奇地问:「你咋做到的?」

  我端着酒杯苦笑一下,低声回:「运气好罢了。下次可不一定帮忙,别指望
我。」

  回去路上我心里盘算着。这事儿能成,一靠前期攒下的白人信任,二靠圣诞
节的空档。老卡特一家子这会儿还在南方各地跟士绅串联,南卡罗来纳刚闹着独
立,其他州也忙着筹备联军跟北方佬拼,家里戒备松懈。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,
而且运气也是真的还行。

  我只是抓准时机,利用马修的急躁和民兵的节日懈怠,才把珍妮弄出来。这
算计我岂能让外人知道?我的动机跟朱莉他们不一样,他们图废奴,我只为私人
恩义,冒险归冒险,可不能被他们绑死。

  我从朱莉那出来,去了教堂参加祈祷活动,往教堂的塞钱箱里扔了10美分。

  回到店里,玛丽把肉做好了一起吃,屋里暖乎乎的,斯蒂芬妮美美的说:
「主人,这肉真香。」我笑了笑说:「过节了,吃点好的。」

  我想想珍妮的父母,也想问问玛丽:「你也有过奴隶丈夫吗?」

  玛丽很平和的说:「有过,那个男人还因为看到我被主人欺负,而和主人打
了一架,然后他被监工拖下去绞死了,我也被卖给妓院。」

 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,但又觉得没法表达出来,晚上斯蒂芬妮依然在我怀里
喜滋滋的享受我对她的宠爱,我对斯蒂芬妮说:「你听好了,我不许你和别的男
奴隶结婚,也不许你喜欢别的男人,你是我的,只能是我一个人的。」

  斯蒂芬妮娇羞的表示:「我,全都答应。」

  我送给了斯蒂芬妮一双小皮鞋,斯蒂芬妮说:「主人,其实我自残也好,逃
跑也好,都是我故意的,主人越是对我好,我越害怕,害怕这种日子会哪天结束,
害怕主人要是结婚了,会有一个嫉妒我的女主人,我更怕自己不再年轻了,主人
会冷落我,我忘不了母亲衰老没用了,被白人女主人打死在我眼前,我情愿哪天
主人要是对我厌倦了,就用枪把我打死。」

  我安抚她:「我知道,我一直在迎合你,而且我不是白人,娶不了白人女人
做妻子,我会一直养着你,到你自然死亡。」

  斯蒂芬妮说:「那主人也总会结婚的,找个黑白混血的姑娘也好,找个像你
一样的梅蒂斯人姑娘也好,我是奴隶,只是主人的玩物,我不能奢望主人会一直
宠我,我以前的主人都是只要结婚了,或者女主人嫉妒了,就会卖掉我,每一次
被陌生的男人挑选都让我对以后感到恐惧,我会尽量早点死,不让主人左右为难。」

  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无力感,我知道她的恐惧,是我无论如何消除不了的,只
能顺着她安抚:「那你一定要活到主人愿意杀了你的那天,在那之前你要给主人
好好活着」

  斯蒂芬妮居然表现出一种我难以置信的欣喜样子,说:「我早就开始幻想,我
今生最大的幸福,就是能死在最爱我的,主人你手里。」

  我只能继续安抚斯蒂芬妮,按照中国对家里老仆的说辞,很自然的对她说:
「你放心,我会把你当半个家人看待。」

  斯蒂芬妮听了这话,虽然感到难以理解,这半个家人是个什么含义,却也隐
约的能明白我并没有把她当做财产,物品看待。

  我送给了艾米一个布娃娃,艾米问我:「先生……我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吗?」
艾米看向斯蒂芬妮,刚才斯蒂芬妮那番话表露出的凄厉和绝望,让我都感到寒意。

  我想说不会,可喉咙堵住,低声说:「我不知道……你还小,别想太多。」
她咬着唇,眼泪掉下来,跑回墙角缩成一团。

  我送给玛丽一件深色围裙,玛丽说:「我好像是怀孕了,算日子应该是你的,
我并无别的意思,只是陈述个事实。」

  我感到很欣喜,于是对玛丽说:「等孩子生下来,我会当自己的孩子抚养,
可能会把他送回我家人那去。」

  玛丽回了我一个冷笑:「主人,你这是又不懂这里规矩了,按这的法律,我
怀的孩子是露西的奴隶,她拿去卖也好,怎么也好,都和你无关,这孩子生而为
奴,我告诉你这个是,是想问问,你要是不舍得这样,不如我等他生下来就给淹
死吧。」这又是个我现在无法回答的问题。

  她们睡下后,我靠在柜台后抽烟斗,屋里静得只剩薄荷味和灯油的「噼啪」
声。我闭上眼,想起十几年前,在洋行抄账,船上吐得七荤八素,背着账本跟在
老通事后面。朝廷重用我,又防我,乡绅骂我汉奸,我熬出来了,可在这儿,我
救不了她们。

  老卡特和跟我一样,他们搞外贸,被内陆佬瞧不起。老卡特救我,拍我肩膀
说我像「文明人」,因为我们都是夹缝里的人。容易彼此欣赏,又都被本国人防
着。

  我偶然觉得,现在我和斯蒂芬妮是互相锁定的,她粘着我,而我很享受被她
粘着,我囚禁她的身体,她囚禁了我的心。这种互相陪伴,逐渐把我从飘忽的旅
人锚定了下来。

  1861年1月初,乔伊过来告诉我:「老卡特他们一家陆续回来了,詹姆斯看到
亨利两口子抱在一起哭,说他们的女儿刚刚夭折了,已经拉出去给埋了。詹姆斯
拿着鞭子抽了亨利两口子几下子,让他们赶紧恢复状态好好干活,主子们谁也没
觉得少了个小丫头奴隶算多大事。」

  乔伊悄悄的递给我一块很粗粝的黑面包说:「这是亨利两口子的谢礼,他们
也拿不出什么更好的东西,你也别嫌弃。通过这个事我们都挺服你的,可惜你不
能跟我们是一路的。」

  霍克船长12月初到萨凡纳,现在他和船员经过1个月的休息再次养足了精神,
船上装满了棉花和烟草,这两种美国南方的主要产品准备返回英国,临行前我代
替马里诺先生再次登上青瓷号,和霍克船长核对一下账目,顺便看看珍妮那个小
丫头,在棉花包的空隙里,珍妮藏得好好的,她冲我微笑了一下。

  霍克船长签完单据跟我说:「你这人真有办法,只是我可不想再有下次了。」

  我表示赞成:「我也不想再有下次了。」

  霍克船长对我说:「我这趟去加拿大的哈利法克斯港,预计3月份回来,除了
普通货物还会有一小批新式步枪,你看过的那把英国步枪,你先拿回去摆弄摆弄,
等我回来教你怎么保养和修理这玩意。珍妮这小丫头我到了加拿大会托一个朋友
哈克·布兰德送回英国去。」
第四章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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